凌晨3点,我失眠醒过来。
我披上衣,打开电脑,坐下来思考我的抑郁。
我经常失眠,也知道原因。几年前,我还想过办理病退。我到精神病院时,护士指着几个病人说,那些人都是才子。主治医生滔滔不绝,大讲弗洛伊德。我打断说,不用多讲了,我什么都知道。医生确诊为抑郁症后,医院体检,准备要办病退。然而,几经周折后,我的病退计划未遂,徒劳地多了一次去精神病院的经历。
神经衰弱,大概属抑郁症之列。你有抑郁症吗?那是什么感觉呢?那是将自我客体化和对象化后产生的一种自我分裂的感觉。你看到了光明,却永远无法企及。你若要拼命追逐光明,便会把自己置于光明与现实的张力之中。
韦伯在《儒教与道教中》指出,新教伦理与自然始终处于一种紧张状态中,这决定了新教的理性主义旨在理性地支配自然。十八世纪发生在西方的启蒙运动,是一种把自我从自然中分裂出来的运动。启蒙运动之后,人的主体性和理性得到确立,使西方迎来了科技革命,率先开始了现代化进程。相比之下,中国一直没有经历过启蒙,只是在西方的“强迫”之下才开始启蒙。从这点来看,中国的精神病患者也应该随之多起来了。
别尔嘉耶夫曾说,“忧郁指向着最高提世界,并伴随有土地上世界的毫无价值、空虚、腐朽的感觉。忧郁面向超验的世界,但同时它又意味着不能和超越世界汇合,意味着在我和超验世界之间存在着鸿沟,为超验世界而忧郁,为与土地上不同世界的另一个世界而忧郁。它也影响到在超验世界面前的孤独。这是我在这个世界的生活和超验世界之间达到最紧张程度的冲突。”1在我看来,忧郁是一种伤感,而抑郁是一种自我分裂的痛苦。因此,我怀疑译者是否用词妥当——别氏论述的不是忧郁,而应该是抑郁。别氏说的“最紧张程度的冲突”,即我说的张力,足可将你撕裂。一些人经不住这种被撕裂的感觉,最终选择了自杀。
抑郁症属于精神病,轻者有寡言、失眠等现象,重者就可能会自杀。我是比较寡言的。寡言跟抑郁可能有关,也可能无关。寡言不一定是消极的,也可能是积极。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大获成功后,有记者问他的成功公式是什么。他想了一下,说,“A=X+Y+Z。A代表成功,X代表工作,Y代表放松。”记者接着问,“Z代表什么?”爱因斯坦说,“少说话。”在我看来,少说话的真正意思是多思考。你若喜欢思考,你说的话不会多,而且说话时也会谨慎。明朝的李笠翁说:“智者拙于言谈,善谈者罕是智者。”此话不无道理。
我的寡言确凿无疑地跟抑郁有关。我思考的问题,一般人既无兴趣也不懂。我不是说我思考的问题很高深,而是说周围的人根本不想问题。对于同事,我只是友好地招呼一下而已,跟他们没有多少可以分享。这种边缘化状态,客观上造成了我的寡言。
抑郁症的原因可能是生活中太受压抑,或思虑过多。随着教育管理的不断高压化,教学的千篇一律化,一些教师感到太压抑而终于自杀。昨天的报导说,粤东山区的梅州市教师队伍中精神病患者竟超过百人!这些教师的精神病有各种原因,不过我的抑郁症更多是因为思虑过多。前段时间,我还跟人说起我自己。十年来,我一直在坚持读书的急行*,如同中国的现代化急行*一样——中国用30年走完了英美年走完的路,我用10年时间走完了别人用15年,乃至20年走完的路。
我有抑郁症,可大致还属于正常人。在周围人眼里,我却是个怪物。不过,到底谁是怪物,这个问题还真有点费解。
年,爱因斯坦当上教授后,曾在布拉格理论物理学研究所工作过。有趣的是,他的办公室处在一座疯人院旁边。在思考物理学的奥秘之余,爱因斯坦常想到那些精神病人,叨念着疯人院里的人才是健全的人。
前不久,福建寿宁县精神卫生中心的9名患者出逃,上演了《飞越疯人院》中的一幕,吓得院方赶紧报警。患者是在凌晨5时多逃出去的,开锁的是其中的一个精神病患者。谁说精神病患者有病?他们自己开锁逃出去,这说明他们很正常。
到底谁是正常人呢?是精神病院的人?还是精神病院外人的?外面的人嘲笑里面的人,里面的人也会嘲笑外面的人。一位同事奉劝我多挣钱和行乐,并强调说他是一番好意。反过来,我也劝他有空多读几本书,也强调说这是为他好。双方都出自善意,却无法达成一致,结果是不欢而散。在这个世界上,看来有太多的事不可理喻,连爱因斯坦为也此感到困惑。
记得弗洛伊德说过,人类的文明是以压抑本我为条件的。人类的文明程度越高,对本我的压抑越厉害。然而,作为一种生命力,本我总是冲动的,注定要反抗自我和超我。这种对抗越是厉害,人的内心越是分裂,结果便可能出现抑郁症。看来,原始社会时的人类并没有精神病,精神病只是文明发达的产物。
鲁迅除了有性压抑之外,我私下猜测他还有某种程度的抑郁症。读他的文字,你会感觉到一种戾气扑面而来,像是病人吐出来的血。作为一个启蒙者,鲁迅有这种现象是正常的,只是当时的医学可能还没“抑郁症”而已。好在他老人家的生活不愁,比如能从教育部领取大洋,而且还有点小资情调,比如有一年他看了80多部电影。总的来讲,他算是调节比较好,否则我难以想象他会不会自杀。
我时常想到自杀,但知道自己不配自杀。我相信,只需要调节得当,参加一些活动,放松自己一下,自己可以治好抑郁症。前段时间,我去山上散步后,发现睡眠好了些。这两天没去,失眠便尾随而来了。
对抑郁的思考就这些,我就写到这里吧。我得关掉电脑,重新溜回床,小睡一会。明天,我还要记住去山上散步哩。
1别尔嘉耶夫《自我认识——思想自传》,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p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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