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广州“解封”后,有年轻人为了试试能不能顺利出城,开车40公里,跑去佛山吃了份猪脚饭。也有上班族调早2个多小时闹钟,怕睡过头,早高峰的地铁并没多少人,他忽然忘了该在哪站下车。
11月30日下午,广州多区宣布解除疫情防控的临时管控区。广州是目前单日新增感染者全国最高的城市之一,但坚决停止大规模封控,落实“二十条”,态度鲜明。接到消息时,很多人觉得突然。我们跟十多位身处广州的人聊了聊,从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里,窥见了许多生活的期待,也发现仍然面临的问题。
不少市民在四处寻找核酸点,困惑要不要做、去哪儿做、是不是自费。但在城中村,被封过的务工者怕了变来变去的码,即便是绿码,也不敢去排队做核酸。专车司机经过单子繁多的海珠区,反而把接单系统关掉了,担心遇上“阳性”。还有人依然在隔离中,一份线上文档悄悄联结着外卖商家和出不了门的人。适应这场变化,是广州人给予最多的回答。
以下是他们的讲述。
做核酸,出差
“自费核酸要先挂号,医院,也得有24h核酸”
韩冠声(Singo),摄影师,37岁
解封第二天,我7点多就出门做核酸了。一个月没出差,我立刻准备去佛山出差拍摄,场地方说,要看24小时核酸。
外面有点混乱,社区没核酸点了,以前路边摆桌子测的也撤了。医院,在外面的免费核酸点排了半小时,才知道不再做了,说自费的要先去挂号,找医生开单。医院,也得有24小时核酸。
前一天因为熬夜看世界杯,我睡到下午两三点醒来,家人冲过来告诉我,解封了!我一脸懵,拿上相机跑出去,看到核酸点关了,主要路口的水马墙和铁皮墙都已经拆开了,工人们忙着清理,路上多了很多人和车。不少人从管控区出来,都急着离开,年轻人拖着行李箱在打电话,还有人直接裹着睡衣,穿着拖鞋就走了。也有人和我一样,举起相机和手机记录这一刻。
突然的变化让整个人都不太适应了,我有点无依无靠的感觉。街上戴N95的比之前多了,有的朋友会失落,觉得一个月“全勤”核酸,差最后一天就没了。也有朋友立马去堂食,我会跟家里老人说,没什么事少出门。
但我得出门。以前我全国各地跑,承接商业摄影为生,疫情后只能求生存。这次封控期间,有一周左右,海珠(封控区)的西边出现了“五口通商”:在海印、东晓南、昌岗、宝岗、鹤洞这些关口边上,外卖小哥、送货司机隔着铁栅栏,往防控区送吃的、搬货,我也去送了咖啡。
每天下午兼职两三个小时,卖十几二十杯,要不然我就没有收入了。后来为了防止疫情外溢,“口岸”关闭了,我也再没去过。
12月1号(解封第二天)到医院没做成核酸,医院,核酸点也在外面,人很多,大部分是老人。排了20分钟,终于轮到我了,却突然收到出差地佛山那边的通知:不用看24小时核酸了,绿码就可以。我看完球还没补觉,在外面吹了一个钟头的风……
停止更新配送文档
“隔着水马递螺蛳粉”
张穗宁,海珠区外卖骑手,26岁
我们楼有阳性,现在还出不去,没法跑外卖了。前些日子我一直在找商家,把联系方式加在“配送文档”里,30号解封之后就没再更新了。
这个“配送文档”是海珠封控那会儿,我开始做的。当时很多餐饮店不让营业,有一些商家会偷偷开,自己拉一个外卖群,让顾客进群点单。我就把这些外卖群收集起来,转到居民群里。
信息越来越多,就做成了“文档”,后来有一个人联系我,帮我优化了下。发到各种群之后,有个烧烤店老板深夜找到我说,非常感谢给了他一个“重生”机会,如果再没生意,今年可能要倒闭了。有些居民找骑手,那会儿App上叫不到,我也帮忙找同行问,有些开到了块钱一单。
前几天有个封控中的女生,高度近视,眼镜摔碎了,只能戴月抛的隐形眼镜,但是马上要过期,问有没有卖眼镜的。我文档里刚好有一个眼镜店,但是在昌岗水马外面。当时水马管控,除了药品不让递其他东西,我就联系店家把眼镜打包成药品包装,递进去。
11月10号左右,海珠区刚开始封,但我穿着骑手衣服能随意出入小区。保安特意提醒我把工作服脱了再进。因为有些居民担心外卖员把病*带进小区。后来进小区,我都先脱了工作服,拆下外卖箱放在围墙上,进去后再拿下来,第二天出去也是这样。
两年前我才专职做骑手,之前在企业做文员,每个月多,白天上班晚上兼职送外卖。后来干脆辞职做,范围在海珠区、番禺区,每天干12个小时,一个月有五六千,晚上去LiveHouse打工,负责检票。
封控期间单子少,我找了一个偷摸开门的咖啡店,专职替它送,接过一两单到水马口的。有些水马圈外的人看到我发的文档,想点海珠区的奶茶、咖啡还有寿司。就先下一单送到水马口,再另下一个跑腿单,或者爬上水马大喊,看看有没有人能接单。水马外也有一群外卖员等着,比如从海珠区到越秀区运费大概是50块钱,我和水马外的骑手对分。
奶茶、麦当劳、咖啡、螺蛳粉需求比较多。有团长在那儿接螺蛳粉,几个篮子往里送,还有些居民接亲戚送的衣服、药品之类,感觉很滑稽。
我现在还有5天才能解封出门,就想赶紧跑外卖,这个月房贷刚勉强还上,不能一直没收入。
广州街头拆除的水马(围挡)。图/摄影师Singo
“解封”后的广州街头。图/摄影师Singo
已经感染,不怕病*了
“绿码,不敢排队做核酸”
徐琴(化名),海珠区康乐城中村工厂主,52岁
广州解封了,但我们阳了居家隔离,想走走不了。
我周围大部分都阳了,去了方舱。仅剩几个人有绿码,有的身体不是很好,还在犹豫要不要走,有的老家也在封控。其中有我侄子两口子,他们现在回家要去排队做核酸,担心感染不敢去。
城中村刚开始爆发疫情时,组织绿码的人去酒店隔离,与疑似阳性和确诊阳性的人分开。大喇叭一喊全村的人都去康乐牌坊下排队了,一两万人挤在一起。
核酸阳性还不能出村,确诊阳性才可以坐大巴转运到方舱。很多红码的天天出去等,排不上又回来,隔一会儿再去。他们也跟绿码的在同一个楼梯口排队做核酸,楼道就那么窄窄一条。领物资也都在楼下,天天就是来来去去的。
我有一家小服装加工厂,8个工人,有3个挤上第一批绿码的大巴去酒店。隔离完没有转阳,回老家了。有对没有走的夫妇,11月中旬突然发烧39.5℃,打了各种求助电话没人接,终于打通,但他们没车,就委托医疗队上门看病。但上门只是打电话配药,让去物资部拿药,可我们不能出去,就没拿成。后来两人确诊,哭了。他们之前关门闭户守了22天绿码,还是没守住,只好带病排了26小时的队,才去方舱隔离。当时下雨,露天排队,衣服都淋湿了。
我起初想把剩下的5个工人都保住,就托村外的朋友买了块钱的药——连花清瘟、感冒药、酒精,打算分给他们。朋友只能送到网格区的架子上,需要找志愿者帮忙取。我联系了一个专门帮买菜的大姐,她收50块钱,纯带一次菜,不管是买一根葱还是一头蒜都是这个价。她说认识一个志愿者,可以偷偷地搞,只要再出50就能送进小区。
为了带药,我一直请他们买菜,后来这个志愿者只送了菜,说找不到药。其实当时朋友已经把买好的药拍照发给我了,就放在网格架子上。最后他们钱也没退我。
11月21号,有商会给我们送药、防护服和生活物资,还是放在网格货架。我们小区有一名志愿者,是不用花钱的,但他要服务上百家,而且限制时段。商会的东西送到,已经错过了时间,我又出钱请之前的志愿者给我们拿。
结果他把东西拖到小区附近,突然说要块钱。我们不同意,说块钱。他不干,又把东西拉回去了,还说拉回去不出5分钟就会被人偷掉,你自己看着办。我不相信,第二天一大早请免费志愿者去帮拿,果然东西全没有了。
之后,5个工人也相继感染。没两天,我和老公也确诊了。今年生意是做不成了,只等看明年什么时候能让我们回来。我们借钱买下这家厂子,第二年就开始疫情了,现在亏得心都是碎的。
药和酒精现在的我不需要了,已经感染不怕病*了。解封后第一件事是把客户做好的货发出去,没做完的布料退给客户,把四五万块钱的帐结清。
一觉醒来变阳
“变来变去,把人都搞神经病了”
刘辉(化名),海珠区外来务工者,38岁
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阳了没有,最近天气这么冷,车间里虽然有厚点的布料盖,但跟棉被肯定是不一样,大家基本上全都是感冒症状。
大概十天前夜里,我正在封闭的厂子里看电视,听工友说核酸结果出来了,我赶紧打开看,阳了。坚守了一个月的绿码,突然搞个阳出来。码还是绿的,但下面写了“初筛阳性”。这种最麻烦,出去买东西买不了,睡觉没地方睡,因为没有确诊没法去方舱,只能待在这里。
阳了两天,不知道怎么,我的码又变成了阴性。我截了个图给老家的弟弟——之前我打电话给他,说今年可能不回去了,让他多帮忙照顾父母、我老婆和两个孩子。结果高兴了一天,码又变阳了,昨天我又变回阴性,没再觉得高兴,对一件事情失望了以后,就没有什么高兴与不高兴的。
今天早上八点多一看,再次阳了。我没再告诉弟弟,这个东西就像天气一样的,是搞不准的。
怎么说,这种给人心理压力真的是蛮大的,要不就直接要确诊,拉走隔离,阳了也无所谓。突然不阳了心态又变了,怕会被传染。一会阳一会阴的变来变去,把人都搞神经病了。
我是去年来广州的。以前在老家借钱开厂,出了点事资金链断了,只有出来打工。今年两三个月没挣到钱了,封在厂里除了睡觉就看电视,不能开工,弟弟替我担心,但他也说家里面经济跟不上了。母亲得了个胰腺炎,搞得动手术又不能动,本身压力就大,现在没有收入,搞得烦都烦死掉了。
我决定今年过年不回家了,真是阳性,回家那不是害得孩子不能上学吗?只能待在这边。解封之后,我也不想到处乱跑,还是待在厂里上班,挣点钱给家人。
经过海珠就关接单软件
“怕被感染”
陈建(化名),滴滴司机
我现在经过海珠区就把接单软件关掉,不愿意接单,还是有点防备,怕被感染,觉得有风险。
我是重庆人,07年来海珠康乐片区开服装加工厂,有两百多平,主要做外贸,客源都是非洲和印度。疫情后开始赚不到钱,去年就把工厂关了,十来个工人都遣散了,亏了四五十万。有三个娃儿要上学,还要花钱,就开始跑车,好的话流水1万4到1万8。
很多人跑网约车的,原来也是做生意的,有些比我欠账多,压力大,封控期间就不回家睡车上,能继续跑。我11月在家封了十多天,19号小区解封了才出来跑,一天也就五、六单。外面餐馆不让堂食,就打包了在车上吃。
这段时间我很多单子是去天河区的,很多人在城中心上班,但一天顶多挣两三百块。前天我接到一个乘客,是从广州南站回家的。他去深圳办事,想当天去当天回,都到了深圳北站,那边要求三天集中隔离,要么做一个核酸原路返回。他不愿意待三天,就回来了。
30号解封之后,单子还少了一些。之前有些人开不了车才打车,现在他们自己开车或者坐地铁上下班。医院做核酸,因为一些地方还是要48小时核酸。顺风车是爆单了,前天开始广州的大学都提前放学,他们回家就打顺风车。像我们跑专车的,单子没什么变化,12月1号才挣了几十块钱,但是能出来干活就好。
方舱里没什么变化
“看到解封的消息,我有点难过”
吴悠(化名),家*行业,46岁
今天女儿打电话,说老家有疫情,婚礼延期了。我在方舱里,昨天核酸结果还是阳性。
我是湖北天门人,在家*公司上班,住在海珠城中村的宿舍。10月29号开始封控,女儿的婚礼订在12月5号,我着急回家。等到11月21号,我还是绿码,在雨中上了大巴,说是去花都区一个养老院隔离8天,就可以买票走。
隔离期间,有人通知我是阳性,让我收拾去方舱。方舱条件不如之前隔离的养老院,厕所垃圾堆满了,地面积水,很脏。我干家*,最开始没办法接受,后来习惯了。看到解封的消息,我有点难过,为了早一点回家才出来,谁知道这样,后悔死了。
方舱里没什么变化,昨天房间里还新来了一个人。女儿问我为什么回去的日期总是改来改去,我也没办法。
吴悠所在的方舱。讲述者供图。
没有理由不去上班
“希望能过个安稳年”
李飞(化名),培训行业白领,24岁
今天从8号线倒上3号线时,我突然忘了到公司的地铁站是华师还是岗顶,赶紧搜了一下聊天记录,查了下地图。车厢里人不多,我曾经在早高峰挤过5趟才上去,都是被人从后面推上去的。
我怕自己睡过头,将闹钟设在6:10,为了不困,还做了20分钟运动。我家在海珠区的晓港地铁站附近,属于封控区。从11月7日开始,地铁停了,我就开始居家办公。公司8:30上班,我每天睡到8:25,蒸个包子,再慢悠悠工作,写写标书。
封控时食物也够,就是有些无聊。我跟爸妈、哥哥还有只猫一起住,每天跟猫聊天,“来,亲一下”“想不想吃鱼啊?”两个月没剪头发了,我的Tony哥在琶洲地铁站那里,医院,地铁站关了。我在那里剪了六七年,从高中剪到大学毕业。
看到“解封”的消息,我第一反应是上班之后有没有堂食,不然要点外卖了。我是销售,公司做教育软件的,面向学校。有同事为了办活动,提前去深圳隔离,有的为了不反复隔离,一直出差,在江门待了一个月左右。
没有理由不去上班,但我挺慌的,怕它过几天又突然封起来,也怕身边有阳性。干销售,少出去跑就少赚钱,但我不敢马上出差,至少先过个周末吧。
工作喜不喜欢无所谓了,能赚钱就行,要养家糊口。我爸妈是外地人,在广州买了一套独栋楼里的小产权房。本来经济条件还好,家里开了店,经营不善又遇上疫情,就借了外债。每个月租金就要2万多,11月封在家中,我妈有时也吐槽。
我每个月拿到工资会给妈妈补贴家用,也帮忙交水电费。父母没社保,希望以后身体好些吧,也希望能过个安稳年。
解封那天订单少了
“只有38单”
老乔,白云区麻辣香锅店老板,35岁
这两天,我还是去店里,虽然白云区没有恢复堂食,但我在封控期间一直坚持做外卖。11月29号我接了70单,解封那天订单反而减少了,只有38单。
我的客户主要是附近居民,所以我一直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