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性周围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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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0/11/10 18:59:00

与Ca有染

从年11月底开始,我被一种时髦的病耗上了,且被折磨得不轻。这病的名字叫“宫颈癌变”。如果去掉那个“变”字,我就与梅艳芳得的病完全一样,差点就赶上明星了。

我以为自己酷爱清洁几近洁癖,怎么也不可能与妇科疾病扯到一块儿去。开头也如我所料,说是体检结果一周后就出来,医院的电话,就说明我一切正常身体健康。可是,大半个月后,我出乎医院打来的电话,说是我情况不妙,让赶紧去那里接受进一步检查。当时我的感觉,就像有一个小锤子,猛地敲击了一下我的心脏,让我瞬间无法呼吸。作了两次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接着,我就有了一种想立刻去购买彩票的冲动——每个人身上都含有癌细胞,但得癌症的概率肯定小于中五百万大奖的概率吧!

那天下午医院复检。主治医生卓是我同乡,而且是我同学的表姐。她跟我解释说,这么晚通知我是因为她看到我的名字后吓了一跳,然后细看了我填的表格,算准我过了经期才告诉我这一情况,好让我少担心一些日子。原来如此!我由衷地感谢了她。

卓医生用一种被她称为“照妖镜”的先进妇科检查设备为我作了进一步的检查。这种“照妖镜”的奇特之处在于,通过一旁的显示屏,病人可以自行看见自己的体内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我那看似干净清洁的宫颈经卓医生用碘溶液一涂,附着的病*果然就原形毕露:一小圈地方呈现出了不同于周围粉红色的惨白!卓医生熟练地切了小样说要去做活检,然后为我止血,吩咐我回家休息,估计一周后会有消息。

卓医生夸奖了我的好心态。因为在她的办公室里,有好几个与我同样遭遇的女人正手捏纸巾哭个不停。我说,既来之,则安之。我觉得,不管咋的,还是得先感谢那个率先提倡在全国范围内搞医疗制度改革的人。如果没有他(她),我就不可能有机会参加这次全市范围内的“免费育龄妇女宫颈病筛选”的体检,再然后,早已潜伏在我体内的病*也就不会被这么及时地发现,然后,可能到后来我也就跟梅艳芳一样,不出几年就香消玉殒,一命呜呼了。

据细胞检验报告单显示和卓医生的观察,我感染的病*已达CIN二至三级,离癌仅一步之遥(严格来讲,在医学上,它已经是“原位癌”了)。回家的路上我一直都在想同一个问题:如果这次活检结果再次显示出了更趋真切的癌细胞,那我该怎么办呢?得了宫颈癌,我必死无疑。女儿还那么小,多可怜啊!要不先去卫生局签订一个“死后捐献眼角膜”的协议吧,也好留下一双眼睛看着女儿长大。接着就该开始有意识地加强锻炼她的独立能力,并让她明白一点:妈妈可能要离开她,她得学会自己照顾自己,然后在妈妈真的离去后尽快将我忘记。

第二个我想到的是我妈。她好不容易才从失去我爸的阴影中喘过气来,我又要离她而去,她肯定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我要怎样才能瞒住她,不让她知道呢?要不造成我远走高飞的假象,事先则请一个摄影师朋友为我拍些照片,化妆得一次比一次老些,然后托我远居的朋友隔一段时间寄一张给我妈……不行,现在通讯这么发达,如果她提出要跟我通一次话呢?如果这样也能通过变声骗她,可是如果她提出要跟我视屏通话呢?……左思右想,还是行不通。暂且搁下吧,反正只能想方设法瞒住她,能瞒多久就算多久。

我很快想到了某人。他也许会很开心。人到中年,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升官发财死老婆”。再说他曾经大放厥词说他几乎视我如眼中钉肉中刺,我一走,不正好遂了他的愿?不过我也曾因厌恨他的冷血想跟他离婚,这次用这种决绝的方式离他而去,不容他不同意离婚了。也好,我也总算从一而终。只是不放心他以后换了个老婆会不会不习惯,失去了我之后的他会不会想到我活着时的种种好而后悔我生前对我不够好……忽然发现我们之间就算没有了爱情,一种类似于亲情的东西竟然真的如传说中一样血浓于水!又转念想到一句:夫妻本是同林鸟,先飞一只不更好?唉,我居然还笑得出来。

我想到我的公婆。他们对我那么好,视我如同己出,又事处处那么依赖我的存在,一段日子不见我就会打电话要我去他们处吃顿饭,拿点东西。我一走,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本来就不好的身体会不会因此而彻底垮掉?……

我想到我那寡言却发自内心深爱着我的唯一的弟弟。我想到我的姨妈姨父和表兄弟堂姐妹。我想到我的老师、好友和同学。我想到我爱过、喜欢过的人和爱过我、喜欢过我的人。我还想到很多很多。我记起拖延了快十年却一直未能实现的高中同学会,这个组织者也许非我莫属,且迫在眉睫。

我也想到许多个一直以来令我内心崇拜、感激、钦佩、敬仰、喜欢的人。我觉得我得趁自己还活着把自己内心的真实情感告诉给他们每一个人,否则,我会抱憾终生。但一转念,又怕自己突如其来的表白会把他们吓到。所以,还是劝自己稍安勿躁,顺其自然比较好。

回家途中,正好收到一位很久以前就声称很喜欢我的人的问候短信。我用最友好的态度回复了他:“你对我的喜欢让我心存暖意。谢谢你!”他一定很意外,因为我从未正面回复过他的表白。在身体正常、心理健康的情况下,这种关乎暧昧的事情只让我感到无聊。现在我突然明白过来,他喜欢我,是因为我好,这是对我的认可与欣赏,我应该尊重他人对我的喜欢,同时这也是对自己的尊重。

独自怀着这个巨大的秘密整整两天两夜。从没有那样清醒地认识到活着有多么美好:送女儿去学校,遇到的孩子个个都像可爱的花骨朵;我以前都没注意到,学校的上课铃声换成了美妙动听的音乐;骑车去上班的路上,呼吸到冬天的空气很冷很甜美,阳光像精灵跳跃在我的皮肤上,带给我们满世界的光明和熙暖;马路上的车流汹涌而有序,迎面走来的行人表情从容而平静;我们的城市绿树成行,路面洁净,穿着*马甲的清洁工看到我把垃圾倒入保洁车,满脸都是和蔼而温暖的笑容……

从没有这样认真去打量过生与死的距离。只有当我面对女儿的时候,我才会有力量觉得我不该就这样轻易判自己死刑。我得为了女儿好好活下去。就算真得了癌症,我也得活着。于是其间,我无数次紧抱女儿,无数次深深地盯着女儿看个不休,恨不得将她装进我的眼睛里。

我抽时间去了趟卫生局,咨询捐献眼角膜的事宜。回答却是一定要家属签字同意才行。以前我就曾经跟“家属”说起过这件事,他骂我是“神经病”,所以,我只好离开。

第三天早上,我忍不住发邮件把这个消息轻描淡写地告诉了北京的好友梦。她立刻就给了我许多安慰和关于治疗的参考消息,还第一时间给我邮寄了安利的蛋白质粉,让我吃了以提高免疫力。我捧着蛋白质粉就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那么自私,只考虑自己需要安慰和鼓舞,却没想过梦会为了我担惊受怕。话又说回来,有个好朋友的意义在某种程度上就是能随时获得心理上的支持。有梦这样的朋友真是件幸福的事。

某人自然是瞒不住的。第二天晚上他就知道了。看得出来,他受到了惊吓。我安慰了他。虽然我不是那天才知道他的脆弱,但我还是不想让他过于害怕。这段时间他那么忙,又出了许多不顺心的事情,我不想再雪上加霜。唉,若是他知道我的心思有多么善良、多么的唯他,那该有多好!

那段时间工作忙得焦头烂额,几乎使我改变尽快切除病灶的主意。但某人怕夜长梦多,于是,1月14日,女儿期末考试后送往宁波我妈处的第二天,记得那天是周三,医院,让卓医生为我做了宫颈锥切手术。从上午抽血化验开始又是做B超又做心电图的,一直到下午4:00才正式开始手术。这个名为“Leep刀”的手术是在门诊做的,很小,也很顺利,但进手术室之前,我还是感觉到了致命的孤独。那种感觉绝不是恐惧。手术结束后,卓医生说我很坚强,我忍不住骄傲了一下下。卓医生说她已经把她肉眼所能够看到的所有病灶都切除掉了,我看着她疲惫的笑脸,真想上前抱抱她表示感谢,可是我手上挂着吊瓶,动不了——手术后若不是她脚不沾地地帮我划价、付费、取药、拎盐水瓶,我一个人,还真是不可能忙过来。

因为自觉手术所受的创伤与痛楚还远比不上一次人流,于是第二天就照常去上班。其间只顾埋头干活了,不觉得自己有多累。只有晚上回家睡觉时才有了腰酸背疼的感觉。

后来才知道手术后的疲惫与虚弱是潜伏在我体内,然后一点点显露出来的。我觉得自己越来越笨重,行动越来越累,动不动就要出虚汗。幸亏女儿在我妈处住着。我妈的初衷是:女儿上学后我每天接送已经累得够呛的了,现在放了寒假她就有责任和义务让我轻松几天。但事实上这回我的确是需要女儿离开我一段时间啊!不料,16日我妈的学校有个“退休教师回娘家”活动,15日那天下午我妈突然带着女儿和弟弟的女儿来到我家,把我吓得以为事情就要彻底穿帮了——因为一大堆的药我在家随意放着呢,妈见了还不得起疑心?还好,最后她以为我只是做了次人流,而我又是一身轻松的样子,被我骗过去了。

17日,我毫不犹豫就由着妈带着两个孩子和一大堆的行李回宁波去了。也许妈已经生气了,气我这么不近人情,都不留她多住几天,医院看看疼痛已久的膝盖……唉,妈是不知道啊,我是舍不得让她为我担心啊!就让她生气好了,时间过去,她会忘记的。再说世上哪有母亲记女儿仇的。

年关越来越近,我年迈的婆婆突然闹情绪,声称血压升高,住院了。我估计是因为这段时间大家都忙碌不堪,没顾及到他们老俩口好些日子了,所以她感到受了冷落;如今她一住院,大家的目光又都聚焦在她身上了。医院,某人终于忍受不了公婆对我的随意支使(其实也只是如常让我干些挂号付帐之类的小事,但可能在老公看来我往返走动比平常累多了),将我得病并已手术的消息高调告诉了所有人。于是我就名正言顺不用去照顾婆婆,而反过来受大家的问候与关心了。

病理切片报告出来了,说是病灶很有可能没有切干净,因为切口边缘处发现了可疑的浸润痕迹。但我觉得从理论上讲,那些坏蛋细胞是不太可能还有机会存活的,因为leep刀手术的最后是对伤口作高速且高温的灼烫处理,难道那些坏细胞有那么厉害,在多管齐下的消灭之下还能苟延残喘?

日历翻至大年初一,我的本命年来得几乎迅雷不及掩耳。那日午餐是大团圆。席间,某人因为坚持“老婆与孩子最重要”这个观点而与姐夫争论不休,差点翻脸。我知道他那样做是为了间接地告诉我“他很在乎我”,于是我这个被大姐称为“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就幸福地与他干了一口饮料。

没有人知道我的伤口开始流血。咨询了医生,说是我没休息好,伤口提前脱痂了。于是那天下午趁女儿不用我管,就一个人在家呆了整整半天。捂着被子看电视电影《老港正传》,故事如一本老套的流水帐却挺感人。少见*秋生与毛舜君演那么正经的角色。

正月初二,去松岙喝表弟辉的喜酒。依然是装得没事人一样。晚上与妈和弟弟一家在家门口分别上了各自的车,各奔东西。

正月初三就不行了,血大量涌出来,我觉得身体里的热量正慢慢流失,我甚至怀疑自己的生命正慢慢从这鲜红的血液里流走,离我远去……那天正好轮到卓医生值班,于是乘车去她那儿塞止血纱布。内心当然希望某人能送我去,但看他无动于衷躺在床上的懒样子,我就知道他不会去。他肯医院会影响他的运气。公交车载着满当当的乘客在喜气洋洋的大街上奔走,我也是这些衣着簇新的乘客中的一员。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呼吸着寒冬特有的寒冽冰凉的空气,我的内心充满了孤单与悲凉。

收到小任发自上海的短信是正月初四的深夜。先行回单位去值班的她很不满这次我对回奉过年的她们一家三口的不闻不问和冷淡。于是我实事求是地向她作了解释,我是不想让他们俩为我担惊受怕啊。然医院是上海乃至医院之一。于是正月初六那天,小任的老公方兄带女儿回沪,一并带去了我的病理医院外借出来的标本玻片,医院的专家帮忙看看,说不定能给出个新的意见。在我们家楼下,方兄将我好一通埋怨,我知道,他这是关心我呢。

初七晚获悉,医院的病理科主任看了我的病例后,得出的结论与原来诊断的一模一样。医生的建议也和原来的一样:密切注意随访结果。唉,这可恶的宫颈癌变,为啥就不能干脆些呢?

初八那天,伤口的血终于有了渐渐止住的好苗头。我觉得原本笨重的身体也轻盈了许多。我相信我正在好起来。因为,我们又要开工了,新一年的艰苦奋斗又要开始了。

我相信,每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一定有他肩负的使命。我相信,我就是那个被上天选中,来体验一次别样人生的“幸运儿”。

正当我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又开始悠闲度日的时候,复检时间到了。四月下旬,距离上次手术才满三个月,我的TCT检验报告单就显示:该死的病变细胞又出来了。卓医生的表情很凝重,跟我说话的口气里带着明显的歉意,好像这是因为上次手术她动得不够彻底造成的似的。我却觉得我是幸运的:第一,病灶再现只能说明我还没完全恢复健康,它没有隐藏我的病情,而是警醒得准确且及时,这是件好事;第二,老天爷没有让我病到无药可医时才发现,真的是非常厚爱我;第三,我这个病还不能冠以真正“不治之症”的帽子,所以并没有那么可怕。我安慰卓医生说,我都不怕,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就先从心理上邈视它……才算把她逗笑了。

卓医生向我推荐了一种叫做“冷刀”的手术,说只有杭州的省妇保院才有这种手术设备,用这种“冷刀”的唯一好处就是不会破坏病理细胞的一切性状,所以对病理细胞的判断准确性也会有足够的把握。但此种手术的危险性也可想而知。“冷刀”,顾名思义就是像菜场里我们所见,用刀直接割肉。想想吧,一把没有温度(当然也不可能有多快的速度,高速肯定会引起温度升高的嘛)的冷冷的手术刀慢慢地切割掉我身上的一部分肉,这将是怎样的一种痛苦?卓医生还说若是在术中出现大出血之类的紧急情况,也只有省妇保院有能力和实力抢救病人,所以这种医院还没有推广应用。

卓医生写了一位她所熟识的妇科专家的名字给我,让我到杭州省妇保院后直接找“陈小端”医师就行。握着那张薄薄的病历纸,我刚才还不寒而栗的心宛若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但问题又来了——因为杭州对于我来说,是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在那里,我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亲人或是朋友。一个也没有。我知道对一个患者来说,医院里有熟人是件多么重要的事情。

回家后不死心,觉得上海这个大城市医疗方面应该不会比杭州差,于是电话咨询小任。医院也没有冷刀。医院的医生看了我传真过去的TCT报告后,说是让我赶紧手术,坏细胞过于活跃,我正面临巨大的危险。

跟某人商量去何处动手术的事,他没有吭气。我知道让他作选择的确也难:杭州有冷刀,但没有熟人;上海有熟人,但没有冷刀。过了几天才吭吭哧哧地说,要不去杭州,让阿绪陪同。阿绪是他的朋友,曾在杭州呆了好多年,应该对那儿的一切比较熟悉。

日子一天天过去。每天早上醒来,睁开眼睛,我就对自己说,真好,新的、美好的一天又开始了。我发现我这人最棒的一点就是不消极。我喜欢积极的、健康的、美好的事物和情感。听说85%的癌症病人死于自己的心理崩溃,那是因为癌症病人的心理比普通人来得脆弱和敏感。病人们心里有一种畏惧,可能是死,也可能是癌魔引起的痛苦,也有怕拖累家人,怕被社会和朋友抛弃的。其实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最怕的是病人自己放弃自己,失去与病魔抗争的勇气。我觉得,只要自己不放弃,什么样的病魔都可以打败。人最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每天活在死亡的阴影里。更何况,我还没有把自己归结到癌症病人的队伍上去呢。我可不会那么轻易就把自己当成一个癌症病人,每天那么如履薄冰、胆战心惊地活着。我告诉自己,无论生命长短,我一定要快乐地过好每一天。

其间,不断有人直接或者间接得知了此事,他们无不给了我最大的鼓励和安慰。梦不时从网上发来各种防治癌症的方法甚至心理疗法的链接;远在海外的明兄特地回了一趟家,就为了当面给我安慰和勇气……这些温情给了我莫大的支撑,它们像是冬日里弥足珍贵的阳光,不断地在我心底熠熠闪耀。也正是因为这些爱,死亡在我心里变得不那么可怕。

清明节回老家,是弟弟开的车。一路上,春光无限。金*色的油菜花田像是谁随手乱丢的一块块毛毯,山坡上,殷红的杜鹃不停地吸引着我的视线。世界如此美好,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充满了活力。弟媳妇叶子说我脸色奇好,越来越年轻了。我嘴上跟她打着快乐的哈哈,心里却在想,我这不会是重病前的“回光返照”吧?我的人生难道真的正朝死亡走得越来越快?离春天也越来越远?……哦不,我知道每个人都无法逃避死亡,就像这漫山遍野的花儿,在绽放的瞬间就知道自己的结局终究是凋零,但她们依然微笑怒放……所以,我不应该轻言放弃。一个人,只有当内心真正强大的时候,才无惧在未来的岁月里,命运之神翻出的那一张张不可预测的牌。

祭奠父亲的亡灵时,我忍不住在心底祈求:亲爱的爸爸,保佑我继续健健康康活下去吧!……我会为自己拥有生命而感恩,我将继续简简单单的生活,爱家人,爱自己,爱所有我爱的人,简单,纯粹,直接,热烈;我希望我的余年不再虚度,也不再假装。如果说我已经拥有了足够多的阳光,那么我愿意把我感受到的阳光再反射出来,给那些处在阴暗之中找不到出路的人们,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接下去的日子,我一边心急如焚,一边犹豫,犹豫着到底去哪个城市手术,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我妈实情,因为做手术毕竟要有人陪护,而某人因为被我的乐观所迷惑,似乎我已经自愈了。(后来得知他根本就没有跟阿绪提起过我的病情。)

四月底,我终于下定决心,独自去我妈处跟她商量手术的事情。我向她隐瞒了实情。我的决定是:去上海。那儿有我的大伯母和堂弟在,医院里又有小任在。有他们照顾我,一切的一切我就都不用担心了。想到上回的宫颈锥切术,我以为这次手术肯定也大不到哪里去。说不定跟上回一样,我一个人就能应付。

5月1日,回来休假的方兄特地跑来我处细询病情,并再医院手术。于是我顺水推舟,当晚,我利索地准备好一切,2日中午,在楼下告别了女儿和某人,在宁波告别了搭顺风车的老妈,由阿威开车经跨海大桥于当天下午五点半左右顺利抵达上海。

梦想的实现有时候也会突如其来。我以为我们一家三口会特地挑个好日子,自己驾车隆重登临跨海大桥,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而且是借去上海看病的机会,经过了目前世界上最长的跨海大桥!跨海大桥的确很有气势,只可惜当时没涨潮,但好歹让我明白了什么叫做“湿地”——传说中有大量鸟类栖息的“湿地”,其实就是我小时候常去的海边泥涂啦。

小任和方兄的家在浦东。此时的浦东正为迎接年的世博会大张旗鼓地搞建设。他们家虽然已经住了几年但依旧很美,看得出小任在家居的软装潢上花费了不少心思。方兄的父母都在,把一个家拾缀得温馨无比。

3日晚,住伯母和堂弟家。堂弟和有孕在身的堂弟媳梅很恩爱,梅对我也很有礼貌,我与他们相处得毫不生分,就像多年来从未分开过一样。伯母老了很多,而且因为糖尿病变得消瘦。她因为要照顾不期而来的台湾婆婆而不能陪护我掉了不少眼泪。我发自肺腑地宽慰了她们。

医院全称是:上海市第一妇婴保健院,地处长乐路。那一片曾经是高官名流云集的高档住宅区,附近全是房龄在百年以上、墙上爬满青藤的精致洋房。医院本身就曾是解放前一个儒商的私人别墅。我在与其平行的巨鹿路上看到了上海市作家协会,院内绿意盎然,透着静谧深厚的文化底蕴,遂拍照留念。

医院就医,唯一的感觉就是人太多,得四处排队等候,时间不够用。举个例子,做一项最简单的B超检查,足足排队近两小时。

这儿的医生直接把我的病命名为“原发性宫颈鳞癌”,并且告诉我,我即将要动的手术属中型手术,打麻醉、家属签字等等,一样都不能少。最令人紧张的是,医院上上下下的医生、护士个个都来做我的思想工作,一致认为切除掉子宫,我才会比较安全,以后我才会完全没有后顾之忧……幸亏主刀医生确定我没有那么必要切除子宫,我忐忑不安的心才有所安定下来。

但家属签字是免不了的。只好打电话给某人,期盼他能赶来上海。结果他说他正在印制一系列需要他亲自全程监控的绝密试卷,走不了。万不得已,只好向老妈求救。也真凑巧,小姨父因孩子读书的事情来电找我,我轻描淡写告诉他我在上海看病,小姨父不放心,就去向我妈证实,最后,小姨父二话不说就直接开车把我妈送到了我身边,并赶在医生下班之前签好了字。

医生例行公事,自然是没少恐吓我妈,幸亏我事先向我妈保证过,让她相信我绝不会有事,因为主刀医生已向我确认过了;千万不能听信签字前的医生口中那些吓人的*话,只要直接签上名字就行了。不过当时我妈还是让那些不负责任的术前条款吓得够呛,我看到她的脸都白了。在这里我要深深地向老妈说声:“对不起!”让她陷入这样的境地不是我的初衷,我的本意是想要保护她不受任何伤害,不刺激她脆弱敏感的心,可是,在最后,我发现我唯一能够依靠的,却只有我最最亲爱的母亲。

年5月6号,很痛很痛。

这是一次真正令人难以忍受的肉体上的痛楚。痛得有些诡异,不是平时的隐痛、刺痛或者剧痛。真的只是痛。腿、脚、臀部的皮肤都麻木着,痛是从皮下窜出来的,牵扯着心肺;神志还特别清醒,当我实在忍不住喊“痛”,麻醉师就往我脊椎部位加注冰冷的麻醉药水。痛到顶点的时候开始抑制不住呕吐,却因为空腹已达20多小时,什么也吐不出来。下半身的麻木渐渐深重,并传递到了身上,我感到了冷。我开始浑身打颤。我害怕这令人窒息的痛和厚沉的麻木会要了我的命。

这样的时刻,很希望有亲爱的人陪伴。希望可以抓住他的手让他给我力量,来对抗这无边无际的痛。即使无法代替我的疼痛,起码可以给我安慰。可是,他没有来。只打来一个电话,只为让我保留子宫,说不定以后还能为他生个儿子。他的冷漠令我有种力不从心的无助,一颗心变得更坚硬如石。我一直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就能到达幸福的天堂,可是很多努力过后才明白,我要的幸福离我还是那样遥远,如海市蜃楼,是我永远都不可能到达的地方。如果说医生在我身体里留下了一道无法磨灭的刀痕,他在我生命中留下的,则是心头难以泯灭的划痕。但我还不至于绝望,因为,手术室外,我最亲爱的母亲和小姨妈、小姨父以及堂弟他们正在翘首期盼我的平安归来。

手术很成功。我们皆大欢喜。术后等待化验结果那几天,时光变得无比漫长。同一病房的病友们也都渐渐熟悉了,大家的病况我都了解了一个大概。29床因患巧克力囊肿打算手术的,却被查出有心脏病,于是又回去跟家人商量,空留下一个床铺。30床是个美貌的中年女子,她本来是来切除乳腺纤维瘤的,术前体检却发现子宫告急,于是连子宫也一并切了。她的丈夫对她惟命是从,令人印象深刻。31床是个家住杨浦的宫外孕患者,她曾在一场大火中被全身烧伤,如今面目可怖,却坚强而乐观,一口普通话讲得极地道,且音色出奇好听。她手术后的第一个夜晚,她那敦厚的丈夫为她作了一整夜的按摩。32医院的妇科医生,30岁才要孩子,怀孕才40几天,就突发全身浮肿,坐也不是,躺也不是,说话也喘得慌,把她能干的妈妈和忠厚的丈夫急得团团转。35床本来住了个青春靓丽的少女,天天盘腿坐在床上塞一副耳机听音乐,后来医生排除了她的宫外孕,她就欢天喜地地跟我们每个人告别,回家去了。她刚走,就住进来一个安徽的打工妹,宫外孕紧急手术,术前术后一直哭,哭得她丈夫坐立不安,吃不下任何东西。

母亲悉心地照料着我。她每天大清早就起来外出给我买各种营养早餐和新鲜水果,自己却什么也舍不得吃。医院有专为病人安排的伙食,我吃不完的,她都留着,从中午一直留到晚上,有时候第二天还在,也丝毫舍不得倒掉,而是到外面的微波炉里加热后再自己吃掉。她一直都固执地不肯上我的床来睡,说是怕挤坏我。任我说破了嘴皮,也不离开那把硌人的折叠椅。整整五个夜晚,我听着脚后传来母亲疲惫的鼾声,都心酸得想掉泪。

母亲帮行动不便的病友们排队打饭买菜,帮陪床不在的病友拉布帘,扶她们上厕所;每天不知多少遍清洗公用盥洗室里的洗脸池和抽水马桶,还在医生晨检前帮护士整铺病床……最后和我几乎无话不谈的病友王蓓丽医生给了我母亲“温良如玉”的评价,我知道这是她发自肺俯的赞美。一个人要获得别人真正的尊重和爱,不是靠外表、地位和财富,而是人格的魅力。想到这一点,我就忍不住又替母亲骄傲了一下下。

我带了足够的书籍,所以才没有在每天例行的量体温、挂水、吃饭、午休、再次量体温、挂水……这样的反反复复里无聊到发疯。感谢这些充实了我的生命、同时也冲淡了我对女儿思念的好书,它们是池莉为自己的女儿写下的《来吧,孩子》,关于古诗词欣赏的《玉屑集》,还有一本类似心灵鸡汤的《学会放弃》。

在医院里最大的收获就是重新认识了一次“上海人”。以前我心里一直认为上海人小家子气、自以为是,但这回看来,我错了。医院里,我看到的医生和护士真正视病人为亲人,他们的脸上永远都挂着微笑,对每一个人都和言悦色,他们无疑是高尚的。我所在的病房内,病友和她们的家属个个都热心、礼貌、文明;有一个夜晚我和母亲外出散步,医院门口的小巷静谧而安宁,与医院一屋之隔的一家法式西餐厅里烛光摇曳,有正装的外籍男侍正对客人恭敬耳语,祥和的欧派氛围令人望而生安;外面的大街叠光流影甚是繁华,但街头的行人脸上平和的表情却令我深深感动……上海,这个国际化的大都市正在日新月异地成长着,它的血液(或者说它的内在细胞,即生活在这里的人)当然也要以一种全新的速度透析、更新,然后为这个城市的精气神添砖加瓦。

“一切正常”的化验报告单一到手,我就一边电话通知牵挂着我的所有亲朋,一边着手整理回家的行囊。5月13日下午2时左右,小姨父和表医院门口,我和母亲依依告别了所有的病友,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我的本命年,因为与Ca有染,这一年注定变得与众不同。我在上海的病房里曾经发誓,等病体痊愈后,我要做一些自己得病前想做却一直没有付诸行动的事,比如外出旅游,比如去做义工,比如记下一些令我感动的瞬间点滴从而不至于遗忘,比如随时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从而不留遗憾……但年已经平安地过去了,我却依然过着和以前一样的生活。于是发现生活其实很奇妙,它教会了我“随遇而安”,而且,我越来越发现:得到自己想要的虽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得到了之后,却可能会发现这些并不是你真正需要的。还有,有时候,最珍贵的东西往往藏在你最不注意的小角落里,所以,我们得用心去发现、去感受,才能享受到其中的温暖和爱。

后记

其实这是一场失败的手术。它的后遗症几乎让我在之后的日子里每个月都有几天生不如死。因为疤痕增生,导致刀口闭合,月经根本淌不出来。我还给当年的主刀医生发邮件,让他在遇到我的同款病人时,务必注意规避这个问题。但是他没有回复。与之对抗整整四年后,我的身体像一架随时都有可能崩坏的马车,各种零件都仿佛出了毛病。终于熬到女儿小升初考试线束后的第三天(第二天她跟小伙伴一起外出游玩了),我记得那天下着不小的雨,我撑着雨伞独自拎着一袋换洗的衣物,医院,办理了入院手续。随后,我的子宫完成了所有的使命,也告别了所有的痛苦和屈辱,永远离开了我的身体,享年41岁。

垂死病中惊坐起,谈笑风生又一年。不会再回去了,这一页页的,无论痛或是苦,都翻过去了。多好呀,一个全新的自我正在成长。我的每一天都是新的。现在假如你问我几岁,我还真答不上来呢。

END

沐小风听琴声,做美梦,日日是好日。

年第49期

文编

沐小风

排版

薛俊杰

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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