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大家可能不太理解:在得知《电影双周刊》停刊的消息时,我是落了一点泪的。
与它共度的日子,也有十多年了。买的第一本双周刊是年出品的第期,封面是《画*》里的巩俐,当时完全不知道这本杂志在香港影坛的权威地位,买它的原因只是里面关于当届香港电影金像奖的介绍,有张国荣的照片。其实我买的时候已经是年了,正是极迷张国荣、又因张国荣而极迷香港电影的日子——像是一个预兆吧:第一次买的就是过期旧刊,以后一直买的都是过期旧刊,从来没有订阅过,好像也不完全是因为穷的原因,更多地像是一种习惯,喜欢那种被时光磨熟了的,亲切的气息。
很多很多的信息,很多很多的知识,八卦,关于香港电影的种种细节,都是从双周刊上得来。因为它我学会从一个开阔的角度去看香港影坛,看那些演员、导演和他们的作品;也因它而了解到香港电影几十年的发展历史,大中华,天一,长城,凤凰,电懋,邵氏,嘉禾,新艺城,UFO,银河映像……眼看着一代又一代影人在这座梦想之城里载浮载沉。我对九十年代初期的香港电影感觉极其亲切,可以说带着严重的偏心,这不仅是由于自己身历,不仅由于那正是自己喜欢的张国荣、周润发、周星驰等人的全盛时期,也是因为自己拥有的双周刊几乎全部集中在这些年里,耳濡目染的全部是当时电影的介绍,深刻的印记永远留存。前不久淘到一部《神经刀与飞天猫》,如获至宝地拿来观赏,看了之后不禁莫名其妙:这样一部烂片,我为什么感觉这样熟悉,仿若前世曾经相遇所以今生梦寐以求?细细一想,原来是因为它在我最早拥有的一批双周刊里出现过,多年来反复阅读的那种亲切,那种渴望,对我的影响直至如今。
去年春天,由于在《与他共度六十一世》上的合作,我终于有机会跑去双周刊出版社,拜会我在双周刊扉页读了多年的名字:“出版人:施求一”。出乎我意料的是,这样一份香港影坛的权威刊物,在香港这样的小地方曾经也能一卖十几二十几万册的老牌杂志,出版社竟然位于一座陈旧的工业大厦里,楼下来来往往的全都是铲车叉车厢式货车,在楼下等了好久,才终于挤上那一路轰鸣的古老电梯爬到楼顶,看到一层拥挤的堆满资料的写字间。
留着白胡子的施先生似乎年纪已经不轻,但是精神矍烁,工作作风干净利落,又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气概。作为执掌双周刊和金像奖评选活动许多年的幕后元老,他对我们这些小辈竟然也是十分谦和,连连称赞《六十一世》的简体版做得比繁体版更好,也跟我描述了一下他们为繁体版而做的努力,包括花了大价钱购入的那套封面照片:“真是很不容易才买到的……我很喜欢那套照片,你们觉得怎样?就是有点不太精神的样子,头发有点少喔。我本来以为是近几年的。”我忙答:“是滚石时候的,十几年前了,他那两年脱发,后来治好了。我们也很喜欢那套照片,感觉非常温暖。”实际上也有相当多的朋友觉得繁体版比简体版做得更好,而作为作者,我高兴的的是看到无论是繁体版还是简体版,都有这么多的人付出了这么多的诚意与努力,使它纵使不是十分完美,也都是一本有Heart的书。
那天很难得地,施先生仿佛不是很忙,和我们一起闲聊了很长时间,甚至回忆起金像奖刚刚开始举办时的种种趣事。他特别感兴趣的是为什么大陆的年轻人反而肯这么投入地研究香港电影:“香港人现在都不理这些了喔。”他拿出一本金像奖的场刊送我,因为当时是金像奖的银禧,这本场刊的内容极其丰富,还附送了一张影碟,回顾了历届金像奖的花絮片段,令我大喜过望,而施先生说:“这本书我们一共印了八千册,香港的规矩是书店卖不完的书最后可以退回来的,你猜最后退回了多少册?”他说了一个数字,我张大了嘴巴……那是一个让人无法置信的数字,这本书定是赔本无疑。
“所以说,不比前些年了,现在香港人不关心电影的了。纯电影的书籍刊物,都很难卖。”“那大家关心的是什么?”“关心八卦啊。就像这些明星,他们的成就,奋斗历程,大家不想知道的,大家就想知道他们最近有什么绯闻什么的。所以八卦周刊越来越多,而且都很畅销啊。”
双周刊历来不登八卦,这么多年始终都没有,所有的文章都只谈电影,对影人的采访全都专注于电影事业本身,偶尔谈谈音乐,谈谈时尚,几乎从不涉猎艺人私生活。有一期双周刊被问及对待八卦的态度,主编撰文说:“……我们尽情娱乐,但主要是
因为还有几本书要合作,施先生带我寻找一些适用的照片。走到摆放在办公室过道里的一排排铁皮柜旁,他打开一个抽屉,拿出一个大牛皮纸袋,里面装着满满的字纸,表格,照片,底片,封皮上写着:“*”;又拿出一个大纸袋,写着:“洪金宝”,随便抽出几张照片,都是我闻所未闻。我大惊失色:“啊,啊,这么宝贵的资料怎可以这样放,香港的温度湿度环境这样差,照片会损坏的啦!”施先生说:“我们也知道啊,不过实在是没有地方。”“起码要把资料整理到电脑里吧,难道每次都这样直接拿出来……”“人手不足啊,找不到人来做这些事,只能用到哪些整理哪些。”
我很想,很想很想,很想很想对施先生说:“我帮你整理吧……”若我是刚刚毕业,一定会热情澎湃地立即承诺帮他整理这些资料,在出版社待上个一年两年,一份一份,一张一张,将这些影人的宝贵足迹细细地妥贴地整理好,这样重要的有意义的工作,就算不给报酬我也愿意承担;但是现在不成,现在的我,有家有业,与香港远隔万里,多停留一天也是为难,空有热情能成何事,只能眼睁睁地望着一排排铁皮柜逆来顺受地立在那里,春花秋月,日晒风吹……
爱莫能助,就算是施先生,也只能这样了。他实在是已经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和社长陈柏生一样,几乎是把自己的生命都投入在这里,多少次自己掏钱顶上,助这份刊物度过一道又一道的难关……“电影不景气,电影刊物就越来越难了嘛。你看这个封面,以前的封面档是明码出售的,哪家出钱,就登哪家的片子,后来影市衰落,我们也麻烦了,什么要靠自己出钱去买了,大明星都好难请,就算他们不要钱,化妆啦,服装啦,也要我们出一大笔……哥哥最好人了,他是巨星啊,地位崇高,号召力强,一上封面书就好卖,拍出的电影精品多,料足,而他却又最没架子,有求必应,什么都自备……”
双周刊在他走后,出了好多纪念专栏和书籍,一本又一本。他生前也说过“香港的刊物只有《明周》和《电影双周刊》可看”,对这份有诚意、有价值的刊物的信任,丝毫不加遮拦。对于双周刊如今的停刊,好几篇怀念文章里都提到了张国荣,不约而同地将他与它,将他们的挣扎与离去,作为一种文化,一个时代的落幕。对于我个人来说,悲哀的也正是,在我眼中和许多人的眼中最具诚意,最具艺术水准的两个老友,陪伴走过许多年享受许多美好时光的老友,却都在乱世中饱经风雨,付出了这样多的挣扎这样多的努力,却都不得不,在你毫无思想准备的时候,决然而又不舍地离开。
如今我自己手中的双周刊,反复点来点去,也只有一百多本,在双周刊二十八年七百二十三本的宝库里,只算是少少的一些片段。我现在能做的又有什么呢?只能继续做好与双周刊合作的那几本书(杂志停了刊,出版社还在的),继续精心收藏好这些杂志,这些回忆,这些共同度过的日子。希望在不久的将来,双周刊能够回复生机继续出版,香港电影也能够在低谷中跋涉而出继续前行,虽然我喜欢的那个人已经不会回来,但是他所热爱的一切的健康平安蓬勃发展,相信是他最希望看到的事情。
谨以此文,向《电影双周刊》和张国荣先生致敬。以下所发表的,是历年双周刊中有关张国荣先生的一些细节,收集起来送给我深爱的这份杂志和这个人,也送给和我一样深爱他们的同道,希望能够籍此,和大家一起对这个人,这份杂志,这个城市和这段岁月了解更多。为什么只是“一些细节”而不是“一切细节”呢,因为几乎每期“香港电影制作年表”、“首轮票房记录”、“电视台影片播映预告”、“新碟推介”等固定栏目里都有张国荣的名字,实在太多,不能一一尽录,还有不少是一带而过,录上来也没有太大价值,我所搬来的,只是我自己认为的,有关他个人和他作品的一些有意义或是有趣味的细节;此外还有将近六百期双周刊我从未得见,只有垂涎的份儿,实在没本事全都搬来与大家分享,希望另有高人不吝赐教。
管中窥豹,略见一斑,大家见谅,聊胜于无罢。
感谢荣亲Naomi的荐稿。